在光伏领域浮浮沉沉十二年后,李河君和他的汉能终于迎来了最终篇章。
6月22日,中国信达资产管理股份有限公司发布公告称,2021年6月18日10时,该公司在淘宝网阿里拍卖平台对汉能光伏科技有限公司债权资产进行了公开竞价活动,仅一名竞买人出价27,399,800.00元,现发布补登公告,若在公告期内无异议,将确定竞买人为最终买受人。
不可思议的原始积累
曾经风光无限、市值千亿的汉能,为何沦落到被低价拍卖都少人问津的地步?曾经的中国首富李河君,在光伏领域打拼十二年后,不但未能实现让汉能“用清洁能源改变世界”的梦想,反而还搭上了自己辛苦八年建设,一直引以为豪的“提款机”——金安桥水电站。个中故事,颇多值得玩味之处。
李河君原名李河军,1967年8月出生于距离广东河源20公里的仙塘镇观塘村,客家人。客家人自古以来就有一种冒险、开拓精神,宋元时期起,便有漂洋过海闯荡东南亚、印度洋的历史。在当代社会商业史上,同样不乏客家名宿,比如和合集团胡应湘、字节跳动张一鸣、美团王兴、欧派家居姚良松等。
有媒体报道,同样身位客家人的李河君,在北京交通大学读大二时,就曾经展露出精明的商业头脑,组织过30多个同学在学校食堂门口兜售胶卷,赚够了一年的生活费。不过相比于其后的神奇从商经历,这点小钱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可能是这段从商经历的启发,也可能是深受从商父亲的影响,研究生毕业后的李河君放弃了回乡从政的想法,从导师那借了5万元开始自主创业。90年代初的5万元并不是一笔小数目,但在李河君毫无规划、四处乱撞的折腾下很快花光。无奈之下,李河君只能什么赚钱就做什么,据说在三年的时间里,也有说在五年的时间里,李河君既倒卖过电子产品、玩具、矿泉水,也做过矿产生意、炒地产……
为了还债什么生意赚钱就做什么生意并不稀奇,神奇的是在这段时间里,李河君竟然赚了七八千万,不可思议的完成了原始积累。
水电站上大展身手
有了这么多的钱,照理说应该满足了,李河君并没有,他仍然在寻找新的商机。1994年,在一个同学的建议下,李河君花1000多万元买下了老家河源在东江上的一座1500千瓦的小水电站,并在当年成立了“华睿投资集团”,后改名为“汉能集团”。
水电站利用水资源进行发电,发电成本低,一旦投入使用,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尤其是在缺电、少电的90年代。初次尝到了水电站的甜头,李河君的收购之旅就此开始。相关报道显示,此后几年,李河君的水电站装机量从几千千瓦迅速扩大到了几十万千瓦,地域也扩展到了广东之外的浙江、广西、云南等地。
在很多人眼里,这已经足够牛掰,在李河君的眼里,这些还只是小打小闹。而在此期间的一次考察机会,恰好给了他做大水电站的机会。2002年,中央统战部、全国工商联等组织民营企业家赴云南考察。当时云南省有1亿千瓦水电资源处于待开发状态,省委省政府迫切希望民间资本进入。李河君意识到,属于他的机遇来了。很快,汉能集团与云南省签下8座水电站中的6座,总装机规模达2300多万千瓦,超过三峡水电站。
云南省政府希望民营资本进入,但是当时民营资本进入百万级水电项目在国内史无前例,发改委并不相信汉能集团有这样的能力,不愿意把这么大的项目交给汉能。此时的李河君,做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决定——把发改委告上法院。最终,在他的坚持下,拿到了6大水电站中资源最好的一个——总装机容量300万千瓦的金安桥水电站,一座比葛洲坝都大的水电站。
签合同容易,建设起来很难。为了应对高峰时每天1000万元的投入,李河君把之前建设的优质电站一一出售,还把积攒的风险准备金全部投入进去。有人说,李河君是个“疯子”。但八年后,这个“疯子”还真把这事干成了。2011年3月27日,金安桥水电站首台机组正式并网发电。当金沙江的流水冲过电站闸门,就如同冲开了“印钞机”的阀门,一天上千万,一年几十亿。
薄膜光伏造就中国首富
金安桥水电站的成功,不仅让汉能集团有了一台“印钞机”,也进一步激发了李河君在光伏领域的野心。
李河君与光伏第一次结缘,是在2006年,当时担任全国工商联新能源商会会长的他,对太阳能并不了解,也并不看好。相比水电一毛多钱的成本,3块钱的光伏发电,在李河君看来,根本搞不出来什么名堂。
没想到随后几年,光伏发电成本迅速从每瓦3元降到了每瓦1元,这让不甘平淡的李河君又一次看到了商机。从2009年开始,汉能开始疯狂在全国范围内“跑马圈地”,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在四川双流、广东河源、山东禹城、浙江长兴、江苏武进、海南海口等地投资建设了八个薄膜太阳能生产基地。
当时的光伏行业,存在着晶硅和薄膜两种技术路线。晶硅发电原材料价格昂贵,但转化率高,稳定,使用寿命长;薄膜发电原材料价格便宜,成本方面略有优势,但占地面积大,转化率低,技术难度也大得多。在李河君进入光伏领域的时候,晶硅路线的占比已超过90%,是绝对主流产品;而薄膜电池组件的全球市场份额仅剩14%,并且还在持续萎缩。除了美国的First Solar,全球范围内基本没有上规模的薄膜电池生产企业。李河君却毅然选择了后者。
“别人不要的,正是我们的机会”。对于李河君的选择,很多人不理解,他自己却异常自信和笃定。他认为,只要肯砸钱、花时间,成本和技术都不是问题。
绝大多数情况下,钱确实都能解决问题,汉能随后的发展轨迹,似乎也印证了李河君所说的话。从2012年到2014年的两年时间里,为了打造完整产业链,李河君先后并购了四家世界领先的薄膜太阳能企业,通过全球技术整合,一度拥有硅锗、铜铟镓硒、砷化镓等7条产品技术路线,成为规模、技术上皆领先全球的薄膜太阳能企业。一系列的并购运作,让汉能薄膜的股价迅速起飞,从1.8港元/股一度飙涨到最高点的9.07港元/股。凭借着这波股票暴涨,2015年2月3日的“胡润全球富豪榜”中,李河君以1600亿元人民币的财富首次超过马云,成为16年来第12位中国内地首富。3月份的“福布斯”排行榜中,以330亿美元的净资产被评为中国大陆地区首富。
半小时资产缩水千亿
但上游产业链的完整布局和首富头衔,并不能完全决定下游客户的真实需求。对于更讲究产品经济性和适用性的下游客户来说,性价比更高的晶硅产品,仍然是他们的第一选择。而这,也为汉能其后的失败埋下了伏笔。
2015年5月20日,汉能鸟巢总部清洁能源展示中心落成仪式正在举行,正在台上做演讲的李河君却突然接到了一通电话。在电话中,他听到了一则令他震惊的消息——当天上午,汉能股票被“恶意做空”,股价在开盘半小时内暴跌47%,从7.35港元跌至3.91港元,千亿港币市值瞬间蒸发,不得不临时停牌。
在港股,做空股票经常发生,此次汉能被盯上的理由,是关联交易。2015年1月,《金融时报》质疑,汉能薄膜主要销售来自于关联交易:自2010年以来,汉能薄膜发电合计实现148亿港元营收,几乎全部为向母公司汉能集团销售设备所得。而母公司汉能集团持有汉能薄膜发电73%股权。不仅是《金融时报》,里昂证券(CLSA)分析师查尔斯永茨(Charles Yonts)也指出,假如汉能集团全力生产,其太阳能板产量“大致足够一个欧洲小国使用”,然而“市面上一个汉能太阳能板也看不到”。
对于关联交易,李河君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回应:关联交易是一个过程,之前大家不知道什么叫薄膜、移动能源,大股东扶持一下,就像父母扶持孩子成长,2014年汉能薄膜发电已经变成成年人了,前两年的关联交易,这两年已经彻底突破。关联交易目的是为了不关联交易,孩子长大了,父母就会让他面对风雨,但当他只有三五岁的时候不行。
对于市面上见不到汉能的产品,李河君回应:不是没看到产品,我们的产品国外很多,中国还没有,收购的Solibro产能有三四百兆瓦,Global Solar Energy公司也有150兆瓦左右。我们现在还在做装备国产化。薄膜行业目前问题是产能的释放需要时间,所以现在汉能不是产品卖不出去,而是没有那么多产品可卖。
股票做空后的调整
不管嘴上如何回应,做空事件之后,李河君进行了大刀阔斧的变革调整。汉能系的相关公司和业务平台在近三年的时间里进行了多次调整和变更。2016年4月1日,李河君注册成立汉能移动能源控股有限公司,将除水电站之外的业务都转移至该公司旗下。2018年2月2日,该公司更名为汉能移动能源控股集团,即目前汉能的总部和母公司。此后,李河君先后将该公司的法人代表变更为胞弟李伟均、胞妹李雪。
在具体业务方面,做空事件之后,汉能将下游市场的重点由薄膜光伏电站和分布式发电项目转为移动能源应用产品和光伏建材一体化(BIPV)产品,推出了汉瓦、汉墙等产品。上游由此前的硅基薄膜技术路径变更为以铜铟镓硒(CIGS)为主,砷化镓(GaAs)为辅的设备生产和技术研发。在中游,汉能改变了控股产业园的方式,新建产业园都是参股的小股东。
尽管在业务方向上进行了调整,更加关注下游市场,但市场分析人士对薄膜太阳能产品的下游市场多不乐观。IHS Markit某高级分析师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薄膜组件相对晶硅产品效率较低、价格没有优势,唯一能与晶硅叫板的只有First Solar的产品。国内目前包括汉能在内的企业所产薄膜产品无法与晶硅同平台竞争。最能体现薄膜产品优势的应用场景是BIPV,但成本、市场以及政策等多方面的情况发展尚不清晰。
一位曾任职于汉能下游消费品研发部门的人士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也表示,汉能的包、纸、伞等产品对于市场来说比较鸡肋,价格比同类高出一大截,新增的功能却并没有颠覆性的体验。“我们一线人员都深知这一点,但令人不解的是,我们业务部门的领导似乎对此并不在意,很少对产品做出改善。”
产品短时间内不能被市场大量认可的最直接后果,就是企业营收的持续下滑。财报数据显示,从2011年收购铂阳太阳能借壳上市开始,汉能的净利润经历了一个从高到低再到高的曲线。2011年、2012年、2013年、2014年,汉能薄膜发电的净利润分别为7.23亿港元、13.16亿港元、20亿港元、33亿港元,但到了2015年,汉能薄膜发电业绩急转直下,全年亏损122亿港元,比其前四年盈利总和还多。2016年,止亏,净利润为2.52亿港元,2017年净利润微涨至2.61亿港元。2018年,汉能薄膜发电净利润剧增至51.93亿港元。
在汉能遭遇困境的同时,金安桥水电站的盈利情况也不乐观。金安桥水电站股权拍卖前发布的相关数据显示,其2015年、2016年、2017年净利润分别为3.10亿元、2.18亿元、-2.57亿元。另有媒体报道称,2011年金安桥水电站实现电费收入约13亿元,2012年电费收入约24.7亿元,2013年营业收入27.17亿元,净利润6.74亿元。2018年、2019年数据不得而知。
短暂复苏后的彻底倒下
2018年净利润的剧增,本以为汉能有了复苏的希望。没想到接下来的一年,又一次来到了汉能的至暗时刻。
2019年10月9日,汉能鸟巢总部的门外,气势汹汹地出现了一支200余人的队伍,原来,他们是来讨薪的。据了解,汉能集团当时的在职员工数为7500人左右,分为30级,9级主管、15级高级经理、25级以上为高管。讨薪之时,除1-11级及有回款的销售部门已发放5月份工资外,大多数员工仍未收到5月份薪资。除此之外,从18年开始被拖欠报销款的职工也大有人在。不止工资,据维权员工介绍,当年8月份开始,社保也已大面积中断。
除了员工维权,2019年以来,汉能还迎来了其它债务问题的大爆发。根据天眼查信息,由汉能控股集团更名而来的汉能水力发电集团有限公司,被列为法院“被执行人”的次数多达59次、法律诉讼167条。上述被执行金额总计约120.75亿元,其中57条为2019年之后被要求执行,金额约为108亿元。李河君本人也被列入全国失信被执行人名单。
讨薪事件5天之后,李河君在《致全体员工的一封信中》坦诚:“情况逐步发展到今天,集团在资金调配和现金流上确实遇到了很大的困难,资金非常紧张,绝对不是‘恶意欠薪’。同时,公司尽全力采取了一切可能的方案去筹措和解决资金。由于汉能遇到的困难也有共性的问题,已经引起了有关高层领导和部委的重视,相关部门正在想办法,给汉能提供支持和帮助。”
事实上,早在员工讨薪之前,李河君已经在想各种办法自救。先是在2018年10月高调宣布以私有化方式回归A股市场,之后又在2019年8月15日公开拍卖金安桥水电站有限公司40.48%、10.88%的股权。不过两种自救方式都因各种原因最终搁浅。
最终篇章后的行业反思
自救无效之后,2020年6月18日上午10:00,中国信达资产管理股份有限公司(下称“信达资产”)北京分公司在阿里拍卖平台上挂拍汉能光伏科技有限公司债权(第一次),起拍价格为2.1026亿元,加价幅度为100万元,竞价周期为1天。
竞买公告显示,债务人汉能光伏的实际控制人为李河君,该公司核心业务板块为薄膜太阳能发电设备生产、制造,系“汉能系”核心成员。尽管根据公告该项目采取了三项债权风控措施,但在6月19日上午10:00,这次拍卖最终仍以“竞价失败”告终。
时隔一年后的2021年6月18日10时,信达资产在淘宝网阿里拍卖平台再次对汉能光伏科技有限公司债权资产进行公开拍卖,终于有一名竞买人出价竞买,竞拍价2739.98万元。
从市值千亿到2700万甩卖,汉能的倒下,有人说是技术路线选择错误,但当年选择单晶技术的隆基,同样面临相似境遇,如今已经市值两千亿,而李河君看好的BIPV市场,如今也是异常的火热;汉能的倒下,还有人认为是非战之罪,问题出在李河君的盲目自信和粗放管理。关于粗放管理,一位曾经在汉能工作的员工倒是透漏过一个小细节:在汉能工作,不但待遇好,而且出差都是实报实销,管理漏洞确实不少。
路线选择没问题,但是过于超前;细节管理有问题,过于粗放;带头人的决策有问题,过于自信……汉能的倒下,绝非某一个单一因素,而是综合叠加的结果,希望后来者能够引以为戒!